人类如何在丰盈的自我满足中遗忘了岁月的流逝?“死生亦大矣!”这古人的叹息,从何而来?或许只有历经生命的悲欢离合,目睹了生与死的苍凉交错,方能发出这般感慨。
父亲常叹息我的成长如梦似幻。“若能重返你两三岁的时光,那时你我父母青春正盛,你稚嫩可爱,听话温顺……”他追忆着初为人父的欢愉。家中厚重的相册里,我幼时的笑容灿烂如花,从初生婴儿至穿梭花间的孩童,每一帧背后,都是父亲那专注的目光,他用胶卷记录我成长的点滴。那笑靥如花的家庭,仿佛永远不知悲伤的滋味。
然而我明白,正如无法忘却拥抱新生命的喜悦,他亦无法抹去葬礼上那挥之不去的阴霾。我的祖辈们,一个接一个地走向衰老,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之中。
母亲的继父,我称作继外公的长者,居于山西故里,由于距离与种种原因,我们鲜少探望。这位对我来说陌生,对母亲却意味深长的老人,身体日渐衰弱,短短过道竟需耗时半晌。无奈,这样的日子未能持久。他离世之时,正值母亲重病,父亲匆匆请假,代为料理后事。那段日子,四周充满了亲人沉重哀伤的氛围。
同年,奶奶的妹妹,我口中的八姨奶奶,亦放弃了她瘦骨嶙峋的身躯。我对这位清瘦整洁的老人记忆更深,她的离世,给我的心灵带来更为切实的冲击。奶奶总爱讲述她们姐妹相依为命的往事,她们共饮一毛钱的羊肉汤,携手走过大学时光……她们每次相聚,总有聊不完的家常。而这一切,已成为绝响。我无法想象八姨奶奶的离去对奶奶意味着什么,但奶奶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。我轻手轻脚推开奶奶的房门,期待中的崩溃并未出现,只余奶奶安然端坐,面容平和,静默承受着一切。
岁月流转,当全家拜访八姨爷爷,看到那些泛黄的照片,奶奶久久凝视八姨奶奶的笑容,说她当年多么美好。然后别过头,不敢再看。悲伤已深藏心底,无需言语表达。我仅与继外公有过两面之缘,七年前模糊的记忆中,早已失去了他的面容,但我仍记得他与我玩耍的情景。那些水泥地的老旧房屋,或许我再无缘得见。母亲在未闻噩耗的清晨醒来,却梦见无尽楼梯,外公的呼唤在下方回荡。母亲的笑颜不再,简短的死讯使她的脸颊挂上晶莹的泪珠,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“死亡”。
我还记得每年春节,八姨奶奶与八姨爷爷的到访。八姨奶奶挑嘴,却总与我分享她喜欢的美食。她带来的脐橙,那鲜艳的橙色与她的银发,成为我对她的独特记忆。电脑中的照片,她笑得那么开心。而这样一位曾经的活生生的人,何以就这样干净利落地消失了呢?我始终未能将她忘怀。
“死生亦大矣!”并非如学生作文中那般戏剧化,泪水横飞。真正的悲痛是藏在淡然的面容甚至欢笑之后,仿佛已被遗忘。失去至亲的教师仍在讲台上挥洒自如,同事的追悼会上也没有泪雨滂沱。我曾质疑成人是否过于冷漠,经历过的人却告诉我心情复杂。我想,未曾经历的我,难以理解吧!
然而,无论直接或间接,我们终将体会生死。死神静静地来,又静静地离去,带走了曾经鲜活的生命。像是那两位我仍记得,却再也见不到的老人。有时死神似乎来过,却又空手而归,或许仍在附近徘徊。在母亲的病榻前,我庆幸她未被病魔击倒。经历过至亲离世的朋友告诉我,幸亏如此,否则那痛苦,非脆弱之心所能承受。我的挚友在一次哭泣的电话后消失无踪,我多方追问,得知他正被化疗折磨。我无法确认消息的真伪,但即使是真的,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同样流不出眼泪,只有沉重的心情。他曾对我说:“好好活着,忘记我。”若说能忘怀生死,不仅无情且无理。我们应该忘记的是贪生怕死的私心,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弱,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痛楚。在亲友危难之际,我们应照顾他们,为他们祈祷;若天命难违,我们带着记忆与爱,继续前行。这是每个人必经之路,途中,我们更加珍惜身边的人,更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沉重与新生儿的喜悦。让我们忘却